這不是他第一次在LiveHouse演奏了。
阿鳥遙斗熟練地調整著吹嘴的角度,腦袋卻近乎空白。自從他那眼神無光的後輩推推扯扯地帶他站上舞台,也已經過了三年了──三年啊。他想著,終於放下了手中已經調整得夠完美的頸管。與他戒斷了薩克斯風的歲月同樣的長度,那些心如刀割般的煎熬堆積起來,成就了此時此刻佇立在這裡的自己。 他抬頭,遠遠地就看見在鋼架上對著下頭的燈具指指點點的塚原音子。阿鳥遙斗總是不曉得這位主辦是怎麼用那麼小的身子扛起那麼多的工作的,只是看著她,便稍稍舒開了眉心,而就在此刻,她似乎適時地發覺了他的視線,望過來晃了晃手,不忌諱地朝他大喊道:「前輩~你準備好了嗎~?」 他急忙揮手回應,即便身為主要演出者他也不願因大聲吸引多餘的目光。不過後台工作人員早已習以為常,無論是對一直都是這麼大剌剌性子的塚原主辦也好、對無論演出多少次還是太過彬彬有禮的阿鳥先生也好。 * 在後台準備的時間總是猶如幾個世紀、又彷彿一瞬即逝,這樣錯亂的體感時間阿鳥遙斗早該習慣了,今日卻比想像中更難以安定下心。一同演出的成員們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前踏上舞臺,自己也只剩幾秒鐘的時間可以準備──阿鳥遙斗感覺焦躁的心跳連帶著整個身子都要沉下後臺。但他再也不會逃避舞臺了,他悄聲對自己說:而且開場的前兩秒也不是一個適合逃跑的時機。 邁進光裡頭的瞬間,他的心意便不再迷茫了。 阿鳥遙斗抬頭,望向展演廳的最後面,儘管她加上高跟鞋的身高仍不足以讓他從騷動的人群中看見,但他曉得她就在那裡。她總是在那裡。塚原音子是他的樂迷──不論他對自己演奏的評價,至少她是這麼說的──他將吹嘴靠上唇瓣,順利地與鼓聲合流,共築起演出的前奏。 今天的Live也是帶著酣暢淋漓的熱情。 * ──尾聲。 在滿室的掌聲以後,樂手再次得到執起麥克風道感言的機會,他一如往常簡短地向演奏者夥伴道謝,「……謝謝,以上是今天的薩克斯風手,阿鳥遙斗。」他對著直立的麥克風道,然後下一個演出者應該會接下去繼續──應該要的。 但此刻所有的團員都看著他,像是在等他的下一句話。 塚原音子站起來了,遙望著這沒有寫在排程表上的畫面,可LiveHouse的燈光讓他看不見少女的表情。阿鳥遙斗對著臺上的成員們抱歉地笑了笑,得到了鼓勵的眼神後,他便逕自踏下舞台。 觀眾疑惑和期待的眼神黏著原本就屬演奏會焦點的帥氣男人,數多的目光讓他想起三年前那些腥紅的夢、非人生物的捉捕、失眠的夜晚、某根釘滿鐵釘的球棒、即使嬌小仍舊挺直的背脊,或他搭上的那班電車。 會開去哪裡? 如今目的地已經不再虛渺了。 站定在她面前時,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才蹲於──不如說是跪於──地上。此刻視線稍微比她低了一些,是相當新鮮的視角。「小音──不,塚原音子。」 「……前、前輩?」 音子微微瞠大了長年保持半目的眼睛,讓他是有那麼一些得意──畢竟除了當年被他揪起領子的那一次後,她總是游刃有餘的那一個。阿鳥遙斗用呼吸緩解緊張,直到確認自己的神色變得同往常冷靜,便緩緩地開口。 「……請問,」 他頓了頓,那雙琥珀總是看進他的心底深處,像是把那些乾涸了血液的碎片拼起來,擁抱住對他說:沒事了,向前走吧。用他親手抓住的那隻手;用他不想再放開的那隻手。 「妳願意,和我交往嗎?」 ──…… 「哎??!!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阿鳥君!!!!!!」 「太純情了吧?!」 「這種時候不該是求婚嗎????」 「原來你們還沒交往嗎????!!!!」 瞬間,轟動展演廳的聲音從四面八方的工作人員席、舞臺上的演出者們,甚至連觀眾的口中都發了出來。 「什──」面對這麼唐突的聲浪,方才好不容易定下心來的當事人也忍不住炸紅了臉。「不──我不是只說要跟小音講、講重要的事而已……」 「「「怎麼可能覺得是求婚以外的事啊!!!」」」 面對再也壓抑不下去的喧鬧聲,阿鳥遙斗微弱的解釋已經再無用處。他下意識地向後靠,卻撞上了──他抬頭,正好對上了後輩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前輩,我還沒答應呢?」 「啊啊抱、抱歉……!!」 他急忙起身,但被小卻有力的臂膀環過肩膀,按回原處。「……?」 可率先回應他的等待的,卻是淡淡的一聲嘆息。 「……我是真的不想跟前輩扯上關係的。我可是會去地獄的人哦?」 阿鳥張口,卻被手掌封住了嘴。 「我今天、可總算是見識到牛丼屋的真正本事了哎。」 「平時的前輩的話,我一定可以堅守立場的。」 「但似乎是太完美的Live,又讓我太得意忘形了吧?」 怎麼可能有在前輩的演奏後拒絕的了你的人呢。 那湊在耳邊的聲音輕得像是錯覺。讓他聽見了電車的鳴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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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律。
※他們也許還不是情侶。 - 他不是一次覺得後悔認識這個傢伙了。 抹去額上點點汗珠,影山律這麼想著。 以蟬鳴不停歇的聲作伴奏,陽光不吝嗇的灑於大地。他很少會怨那樣的慷慨,畢竟所有人都被太陽平等的給予光明……可這個情形就完全不是他能心平氣和接受的了。在無邊無際的上坡山路,沉沉的行李背在背上,可比行李更沉重的是精神,和日光的洗禮一同負在肩膀,隨著模糊了視線的汗水一起,好像能輕易奪去他一向清晰的思緒能力。 對,說起來為什麼他要在這樣的正午,出來爬什麼山── 「我也要變得更強才行,怎麼樣律,要不要和我去修行!」 ──他為什麼會答應那樣的邀約呢。 他瞪了一眼在前面同樣汗如雨下的背影,忍不住目光中的怨懟不滿。 「鈴木。」 「已、已經快到了!那個山上的據點我記得確實在──」 「你大概一個小時前也說過一樣的話。」 「……」僵直的怎麼看都不是口上說的那回事,他輕輕的嘆了口氣。「你老實和我說你迷路了,我不會怪你。」 「……是,我迷路了…、痛!」狠狠的一拳毫無預警的打在紅髮少年的頭上,「我說不怪,但不揍你一拳我難消怒意。」律的語氣比平時更要低幾度,連一向犯錯也不改態度的鈴木將這次都不敢吭一聲,捂著頭支支吾吾的挪開視線,但又屢次悄悄瞄他幾眼。搞什麼,都看的一清二楚啊笨蛋。黑髮少年沒好氣的挑眉,想說些什麼又作罷,沒待對方回話就轉過身去,逼迫自己幾乎被蒸發的腦袋運轉起來。「……總之,我們先在樹蔭裡等到太陽小點再說吧。」 * 「真倒楣。」 「……抱歉。」 「沒事,相信你是我的失誤。」 「這樣講太過分了啊……!」 繼正午的毒辣日光,是午後來的極為突然的傾盆大雨,把原本在蔭涼樹下乘涼的兩人淋得措手不及。那時的將一把抓住他的腕,朝著更深的樹林間衝,汗水混著雨滑落臉頰,律不大記得他們穿梭在林中跑了多久,才找到足以躲雨的洞穴。但在這裡已經待了至少兩個小時有──大雨沒有停下的趨勢,而天色已近昏黃。「沒辦法,我們今天只能在這裡過夜了。」冷靜且優秀地處理意外一直都是他被外人稱揚的優點,可他此刻的煩躁一目了然,「那個……抱歉。」將的歉意似乎沒有傳達到對方耳中,得到的只有瞇起的眼中意味濃重的一瞥,他利用背包裡為爬山準備的粗繩巧妙熟練的在探進洞口的兩側樹枝上打上結,逕自脫下運動外套並掛上繩子,「把外套拿過來晾。」語氣裡是藏不住的不耐,但將反而發現了。「你對別人都不會這樣吧?」 「……怎麼樣?」 「這麼兇啊。」 「那是因為你是白痴。而且別人對你兇你笑什……」 他停下了話,是因為傾身的少年,湊過來的臉近的能感受到吐息。 「因為我對律是特別的。」 我很高興。 一字一句咬的清晰分明,低低的在耳邊觸動神經。 然後他們就在下個瞬間分開了。很一般的距離、很一般的姿態、很一般的表情,他只是往常一樣,爽朗的笑笑便別過頭去了,相距是他們之間最熟悉的那般遙遠。「我沿著這個洞去找找有沒有可以點火的木頭。哪,外套給你。」律接住了他扔過來的外套。開口欲語卻停了下來,盯著背著他的方向頭也沒回的揮了揮手的背影,那湊近了的頰還在腦中仍未消散。 那個人的呼吸沒有漏拍。 即使是那沒超過幾公分的雙眸、那種游移著將要跨越友誼的模糊話語,他的呼吸還是一如往常,毫無動搖,就像時常那麼做——就像早已習慣。 試圖抑制著有點加快了的心跳和緊張起來的吐息,律開始覺得自己真是沒藥救了。 * 鈴木將一彈指,便輕易的在枯枝上點著了火,霹靂啪啦的延燒開來。 山上的夜晚本來就冷,何況是下了大雨,不解決取暖的問題,別說是達成原本上山修煉的目的了,也有可能染上感冒。再考量到比起持續使用超能力造火取暖,不如找助燃物點火維持整晚比較不耗體力。兩個人之間保持著不近也不算遠的距離一同窩在火堆邊取暖,無語的盯著燃燒的燄雙雙沉默。 「……欸。」「幹嘛。」黑髮少年回答的很快,眼神卻還停駐在燒得正旺的火焰上,墨色的瞳被火光照得反映出光彩。 也許是一時興起。 將禁不住伸出了手。就像飛蛾會本能的被明亮吸引而撲去,他也朝著律眼中搖曳的光芒伸手。 可他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腕。「你要幹嘛。」被扯回現實的瞬間他怔住了幾秒鐘,面對著對方質疑的眼光,反應過來正想著要如何以轉移焦點一招矇混過去的時候,他馬上注意到了可以利用的目標。他手腕逆向一轉就輕鬆掙脫開了律的箝制,然後張手貼上他還來不及收回的掌心,「……你看,我的手比你大耶。」相貼的指尖互相差距了大約三分之一指節的長度,讓他微蹙起眉無奈的抬眼,「只差一點點有什麼好得意的。」還有他笑嘻嘻的臉讓少年不悅極了。 「哈是嗎……有機可乘!」 這次倒不是毫無企圖了。他就著掌貼掌的動作快速的向下扣緊,而後在十指交扣的狀態下將他向前一推……也就是讓他向後倒去。但並沒有撞到地面,只是製造出空隙就達成了他的目的——在律還未完全反應過來之前躺上他的大腿。全都是一眨眼間的事情。 並在下一秒律望回來的同時,身週瞬間籠罩起了一剎那就會直接被扔到正下著大雨的洞穴外面去之級別的超能力氣息,一點也不意外的。 「起來。」 「讓我躺一下就好了嘛。」 「不要,起來。」他已經用不著去感受能力的強弱,也能從律的眼中看見接下來他就要直接動手的意圖了。 即使如此他還能一臉笑笑,毫不擔憂似的。 「……我啊,可是好久都沒有辦法躺在母親的腿上了,就讓我撒嬌一下吧?」因為他認識的少年太過溫柔。 他頓然了良久。就像配合著那長時間的沉默,身週的力量漸淡消逝。 「……、隨便你。」 將緊盯著那撇過的視線,忍不住瞇起眼靜靜的笑了。 唰唰響的雨和啪沙啪沙燃燒的柴火,在寂靜的兩人間是唯一的奏樂。律是望著洞外的雨景、將則是看著那樣的律,在那樣寂靜的景色中,先行打破長長沉默的,是律的一語。 「明天早上雨可以快點停就好了。」 一串輕笑回應了他。正當少年對此不滿的向下看去的時候,「……我倒希望……。」細聲的喃喃在雨聲的遮掩下他只有聽見零碎的幾字,「什麼?」但他也不用聽得太清楚。 因為有更令人失去思考能力的事情發生。 比他要大那麼一點的掌,抓著還沒乾的衣領向下重重一扯,在少年來不及防備的狀況下——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蜻蜓點水、在一瞬間就結束了的吻。或許以無意間的碰觸解釋也很合理。 「……我有說你可以親嗎。」但他沒有理由給他找藉口。 「因為律很漂亮嘛,哈哈。」什麼漂亮,是應該對男生用的形容嗎。少年好不容易忍住再次揍人的衝動。這傢伙就是能夠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出這種話做出這種事的傢伙,厚臉皮又愛賴著人不放,總是如此。他試著撫摸起將的頭髮,比他更要短的髮絲刺刺的,有奇妙的觸感,他平常本來就不可能隨便去碰別人的頭部,就連哥哥的頭髮在他們不再是能相互幫對方搓背的年紀後他也沒怎麼碰過,對律來說這是個新奇的經驗。「明天早上雨可以停就好了。」他再次言道。少年則又低低的悶笑起來,而律這次選擇不吝嗇的朝他的腦袋揍,那一擊後笑聲反而更大,迴響在不大的洞穴裡,回音反射後壓過了雨滴落的聲。 「我倒希望就像這樣永遠不要停啊。」不像上次,他聽的可清楚了。 「因為想這樣只和律永遠在一起。」 也許他不是第一次後悔認識他了—-- 被雨掩蓋著除了他們再無人知的,是無法說成錯覺、比雨景更要不夢幻……卻還是心甘情願交換了的,輕輕的吻。 - |